【魈空】金翅鹏王

*1.4w字一发完结,HE,原作背景

*空突然来到一条“魈没有被魔神使役过”的世界线,并在魔神战场上和尚且年少的魈相遇

*原世界线魈空已经在一起很久设定,和《解梦》有微量剧情联动

 

 

 

1

 

新历一千三百年春夏之交,客星见天市,色苍白,长三尺,留四十日灭。

 

直到穿越过那片密林,空才觉出怪异。天衡山何曾有如此昏黑的树林,枝叶层层障障遮住了整片天,穿行其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而更为罕见的现状令他进一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同行的派蒙和魈竟然在不知何时走散了。空心感不妙,回看来路,果然只是寻常树丛,哪里有什么密林。

旅途向来不乏怪事,冷静是旅行者的基本素质。空深吸一口气,夜间舒朗空气入肺,头顶依稀可见高悬的明月。异样的感觉说不明白,却又无处不在,空气的味道、叶片颜色、星野方位……四下极为静谧,空听了一会儿,隐约捕捉到一股瀑流声。

有水?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拨开竹丛,一道清冽寒潭藏在山石当中。泉瀑坠入水中飞起白沫,打碎圈圈涟漪。波纹推到岸边已变得平和温柔,空拾起一片漂浮的竹叶,随后将视线投向瀑布下——那里似乎有个人影,有人在瀑布底下……冲凉?

他在“为免冒犯悄悄离开”和“找个人问路”中间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能放过这片古怪地界里的一个大活人,于是拨开草木,踩住潭石走近了一点。

——天地良心,空保证自己拿起石头上的衣服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单纯感到眼熟。

白衣紫绦,广袖上纹样如云波。

——然而为什么此刻会感到张口结舌百口莫辩呢?

空呆呆地看着眼前居高临下扼住自己手腕的少年。水珠从对方额发上滴落,少年长了一张过分煞人的脸,桃李来形容已然不足,如果无视对方结冰的面色和蓄着怒火的眼瞳,眉梢眼尾皆可称赏心悦目,额心一点印记更赋予这张脸仙逸出尘气息。

“……魈?”

“知道我是谁,还敢上前?”魈气笑了,字像是一个个从牙缝里挤出来。

 

树林里落叶纷纷如遭狂风,落入底下两人的斗圈内瞬间被切成碎片。少年枪势凌厉,招招夺命,空额冒冷汗,全力格挡。此人的枪术不如空所熟识的那个魈圆融自如,但却依然靠着天生的速度与力量织成一张密闭的风网,让人无从逃离。

金玉碰撞的铿鸣长长荡开,余音未消就已接下一式。

空只觉得自己虎口发麻,仗着熟悉魈的战斗习惯才勉强支撑。然而颓势已显,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魈虽然盛怒,头脑却依然冷静,很快就察觉出空的动作中那种违和的洞悉感。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没有见过你,你却好像熟悉我的招式?”

空一阵头大,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这种离奇现象,正如他方才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为何要拿他衣服。空此刻已经明白过来了,面前这个不是魈,至少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魈;身处之地亦非现世,多半是莫名其妙来到了某个更早的时空。

短暂的分神就让魈抓住破绽,一枪缴械,旅行者的剑在空中旋转飞出,清脆一声落到远处。枪尖堪堪停在空的喉上,再往前一厘就能取走性命,寒芒令那一小块肌肤微微刺痛。

魈冷冷盯着他,在等他的回答。

“……我真的只是迷路误入,今年是哪一年?”空举手投降状。

“……装神弄鬼,有什么话跟帝君大人说去吧。”在被打晕前的最后一秒,空看见的是魈想要杀人的眼神。

 

空睁开眼,入眼是素色的木质地板,他闭了闭眼清醒神智,施力从地上坐起身,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住了。

“帝君大人,天衡山禁制内的闯入者我带来了。”魈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这是一间木阁,有着焚香的清雅味道。竹简案牍累成的小山占据了房间的大半空间,堆放很整齐,显然有人时时打理。屋中央,一个白袍人坐在小案后凝神书写,气质古朴沉静,十分忙碌的样子。白袍男人面庞陌生,只有一双赤金眼千百年没有变过,空认出来了,比起钟离,或许称呼他为摩拉克斯更为合适。

空意识到自己盘腿坐着的姿势不太礼貌,正想努力站起来,然而摩拉克斯并没有抬头,只是简短询问:“来历和来意?”

“我是……来自异乡的旅行者,和我的妹妹失散,正在寻找她。路途中穿过了一片无光密林就忽然到这里了……我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无意闯入。”

摩拉克斯停下笔,抬头仔细看着面前有着淡金发色和瞳色的少年,又仿佛洞悉了他,在凝视他背后的命运轨迹。

室内静了片刻。

“我知道了。你现在还回不去。魔神战争已经持续了三百年,你暂时留在天衡吧。只要不做出损害我方阵营利益的举动,我就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他又看向魈:“魈,客人就交由你来照看。”

魈面上不见表情,微微躬身应下。摩拉克斯再简单交待几句后,魈带着旅行者退出木阁。

 

云雾在脚下翻涌,一轮明月熠熠,一颗颗浮生石嵌在云海当中,随着人的靠近逐次浮起、盘桓上升。流动着微光的符篆桥如金色长纱错落垂挂,联络起零星散落在山体周围的空中亭阁。

眼前仙境一般的景致并非庆云顶,而是天衡山。

对空来说,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见摩拉克斯的过程比他想象中顺利太多,摩拉克斯似乎知道些什么。坏消息是,从木阁中出来后魈就冷着脸一言不发,径自往前走去。空再次感到头大,只能追上。

“那个,对不起,魈大人……是不是可以给我松绑了?我住哪里……”

魈步履匆匆走过金桥,在空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突然站住脚步,转身道:

“你跟我一起住。”他忽然一笑,笑得空头皮发麻,“帝君大人的判断自有他的道理,但是取得我的信任没那么容易。你若要再在天衡做出失礼举动,我不会留情。”说罢转身离去。

空愣愣地看着魈的背影,心中哀叹。穿越后第一件事就把未来对象得罪了该怎么办,急在线等。

 

 

 

2

 

如果无视满室严霜,和魈共处一室的第一个夜晚姑且算是相安无事。第二天清晨,空醒来时魈已不在屋内,空手上的禁锢也已消失。空走出屋,四处并没有寻到魈的身影,只能暂且把两人间的误会放在一边。今天他打算下山去看看。

没有夜色遮掩,从高处俯瞰,能发现很多昨天匆忙中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此时移霄导天真君还未自断鹿角,天衡山主峰高耸矗立,向南绿郁葱茏,被岩神庇护的子民在其中安居乐业;而朝东北方向远望,颜色一转衰败——整片原野似乎完全被黑色瘴气覆盖,透露着不祥的气息,千里内生机灭绝,入眼尽是枯黄。天衡山坐身此地,犹如一道屏障,隔断划分出明与暗。

空心中微微感到沉重,这是他来到这个时空后魔神战争第一次为他揭开残酷一角。

天衡山脚下是村落聚居地,耕田茂密,矿产兴隆。天衡之民多以采矿为业,后世记载“往来千里皆无贫者”。集市与其他经营建筑则集中在东边,人来人往喧闹鼎沸,依稀可见未来璃月港的雏形。

空在城中随意闲逛,人群接踵踏扬起地上三寸尘土,璃月人的忙碌与生机令空倍感亲切。

只是忽然,一个官兵模样装束的人拦住了他,盘问道:“抱歉打扰。看你面貌陌生,服饰少见,是外乡人吧?可曾携带通行证?”

“通行证?”空愣住。

“通行证。”官兵小哥点点头,见他拿不出来腰牌,眼神逐渐犀利。“没有通行证不可入境,你是如何进来的?且和我走一趟……”

“慢着。”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他们。

“这是他的通行证,他是仙山的客人,一时疏漏没有给他腰牌。”正是忽然出现的魈。魈手上拿着一块铜质小牌。官兵小哥却没有接过腰牌核验,只见他突然结巴道:“原、原来是仙人的贵客!失礼了!卑、卑职见过护法夜叉大人!”

小哥嗓门极大,一声“护法夜叉”如集市特价口号般落入半空,引起了周围人骚动。

“护法夜叉?护法夜叉大人?在哪里?……”

“哪位护法夜叉,是魈大人吗?……”

“魈大人!魈大人!”

“快快快看,魈大人来了!”

周围人的视线迅速聚集到空、魈、官兵小哥身上,人群热切议论炸开了锅,其中隐约传来女孩子的尖叫。

魈神色微变,额角滚下一滴冷汗,而空从刚才起就处于一种懵懂状态。一切发生得太快,魈一把抓住他的手,低声道:“跑!”

身体一轻,空就被魈拉着跃到房顶上。

风从身侧穿过,魈和空狼狈狂奔。空抽空回望一眼,被动静吸引的人越来越多,璃月人组成浩荡长队跟在他俩身后追逐,扬起壮观的滚滚尘土。原本在称量水果的商贩看见屋顶上的身影也扔下秤,一脸激动地加入人群大队。

“魈大人——我是你的粉丝啊!”

异常的动静为璃月的一次普通早市加入插曲,声嚣直上云空。两人翻越过屋顶棚帐、瓜果蔬篮,刚出炉的食物香气和阳光炙烤过的尘土气味扑了满脸。和魈一起逃亡的感觉让空感到莫名的兴奋,他看着魈拉住自己的手,反握上去,尽量提速为他减少阻力。

 

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魈才停下。他松开手,微微气喘——不是跑出来的,是吓出来的。

魈平复了一下呼吸,瞧了空一眼,不善道:“你笑什么,在嘲笑我么。”

“当然不是!”空还是笑个不停,“我只是……替你感到高兴。”

“高兴?”

“高兴。受欢迎不好吗,看起来大家都很喜欢你啊。”

魈露出一个无法理解的表情,不明白被人群追堵到底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他叹了一口气。

“把你卷入麻烦是我不对,今早忘记给你腰牌了,抱歉。无事的话就此别过。”

“诶稍等。”空拦住他。魈皱眉,他态度虽然客气,但还没原谅这个人初见时冒犯他的举动。

“是我该谢你没有把我丢在人群里才对,还有,我还没有为那个……山里的事情道歉。”空眨了眨眼。

魈挑眉,意思是你要如何?

“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吃顿饭吧。”魈正要拒绝,空又补充:“杏仁豆腐你吃过吗?还没吃过吧?我做给你吃,我拿我毕生摩拉担保你绝对会喜欢。”

魈再次露出了那种无法理解的眼神,仿佛在看外星人。在岩王帝君的地盘上用一生的摩拉赌誓确有几分份量,魈再次叹气,言道:“罢了,带路吧。”

 

魈这次换了一身普通行头入城,戴了副遮住上半张脸的木质面具。

两人驻足在杂货铺前,气氛一时尴尬。

“……你请我吃饭,我掏钱?”魈语气平平。

空讪讪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不收我的这种摩拉……”空大意了,两千年后的货币跟现在的形制一样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魈心情平静,纯属怀抱一种“看看这个人类还能搞出什么花样”的心态继续陪同。钱货两讫后,空提着牛乳、杏仁和糖浆寻到一家食肆,以纯良真诚的目光和口吻劝得老板允许他借用后厨一会儿。空大为感谢,心里推测这恐怕就是香菱和卯师傅两千年前的祖辈。

魈靠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空忙碌。

不一会儿,杏仁豆腐便已入碟,到如今,空对于这道菜的信心已不亚于望舒客栈首席大厨。

“尝尝。”空支着脸坐到他面前。

魈微微躲开空期待的眼神,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口感还不赖。”

“你喜欢就好。”空笑了,眼中纯粹的高兴让魈略微感到不知如何接下。

魈低眉,找了个话题:“这道菜是从哪里学的,我还是第一次尝到这种口味……”

空忽然愣住了。

等等。

“你说……你是’第一次’吃到这种味道?”

“怎么了?”魈有些疑惑。

空总觉得似乎忽然听到了半空中传来某种声音——那是命运变轨的声响。他以一种魈读不懂的表情长久注视着魈的眼睛,那对金瞳里颜色澄澈,没有一丝阴霾。

原来……原来如此。

“没什么……是件好事,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其他事情。”

 

 

 

3

 

近日,璃月连续发生了几件怪事。

第一件,是越过山头的鸟雀在经过城市时忽然纷纷落下,惊动路上行人,留下一地鸟尸。大夫查验过后判断这些鸟雀为中毒而死。

第二件,是夜半忽然地震,归离原方向传来一声巨响。镇守天衡山的仙人们降下诰谕,安抚百姓,并无敌袭,但宣布进入备战状态。

第三件,是尚未入夏,蚊虫蛛蚁却提前活跃起来。田垄来往农夫不得不以纱网罩面,城中充斥着浓浓的驱虫艾草气味。

气氛的变化空都看在眼里,黑云压城,恐怕他将亲身卷入魔神战争的洪流。

魈近几日也越来越少出现在空视线中,逢面时只来得及点头致意,便匆匆行过。

傍晚,空正在魈的屋子里看书,魈突然推门进来。

“我这些天不会回来,你……不要寻我。”

空一愣,结合自己留意到的风声迅速有了猜测:“你要去归离原当斥候吗?”

魈没有否认:“新的魔兽加入了纠集盘踞的魔神大军,在战争开始前我们需要弄清楚有哪些魔物,最好能提前配置出抵御毒素的解药,减小伤亡。”

“带我一起去。”

魈愣住,随后迅速皱起眉头,神情反对:“战争不是儿戏,你当是在璃月城里游玩吗,如何带上你。”

空提出异议:“我是认真的。你我交过手,我虽然打不过你,但能在你手下过数十招想必足证我的实力?而且我还有一些特殊能力,说不定可以起到作用。”

魈再次反驳:“上阵需要默契,战力不是简单相加,缺乏磨合只会相互掣肘。”

空笑了:“你怎知道我们没有默契。你忘记第一次见面时我很熟悉你的招式了吗?”

魈顿住,随后深深看了空一眼,未置可否,只是走出了房间。

空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的意思,丢下书迅速跟上。

 

乌云蔽月,鸦鸟不啼。

魈和空两人身着夜行装束,带着隐蔽气息的符篆,趁夜从天衡山阳坡下山,潜入归离原。

实际上斥候原本就只有魈一个人,魈是摩拉克斯麾下魔神级的战将,派遣他一人做探已经是极为重视。

此时的归离原确实是一片绝地。枯草两百年没有生长,裸露的岩层被变异的蚁兽侵蚀得千疮百孔,稍不留意就可能踩塌,落入虫窟被魔物分食。

两人此行的目标是五天前夜里巨物坠落砸出的大坑。

没有惊动荒野上散落的魔兽,两人伏在巨坑不远处的沙丘上观望。巨坑周围密集着各种虫怪,全都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然而魈和空知道这只是假象,如果有生灵接近,所有怪物都会一瞬间苏醒,捕猎本能自古如此。

“怎么进去?”

“稍等。”魈看了看四周,在一颗枯木下找到一窝变异甲虫。魈没让它们发出一点叫声就了结了生命,随后他把甲虫尸体的虫液淋在自己身上。空一阵恶心,忍住作呕冲动,也效仿魈的动作淋上虫液。两人伪造出魔兽的气息,滑入坑底,小心地靠近中央。

亲眼目睹引发巨震的魔物,两人心中都稍微感到震撼。

那是一只拥有小山般体型的怪物,上半身形似山雕,生有双翅,下半身是一座难以描述的肉山,皮肤裸露没有皮毛覆盖,表面不断蠕动,仿佛其中藏匿着大量的虫豸。

“是蛊雕……麻烦了。”魈面色凝重。蛊雕身藏千种蛊虫,要如何一一对应调配解药?

“今天就要杀了它。”魈作出判断。“怎么做?”“蛊雕好食人,一会儿我让它把我吞进去,我在它体内破坏它的脏器。”空瞪大了眼睛,用看疯子的目光看着他。魈瞥他一眼,“金翅鹏鸟百毒不侵,没有大碍,待会儿要你在一旁接应我出来。”空暂时没有更好办法,只能行此策。

空眼见着魈靠近蛊雕,轻身一跳就落到蛊雕头边。蛊雕正在沉睡,感到有人靠近,在混沌中抬起了头,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就将魈整个吞进肚里。

空捏了一把冷汗。

现在是他思考的回合。魈从魔兽腹中出来的时候不能成为视线焦点,不然逃出去的过程会有大麻烦,最好是能提前制造其他动静吸引坑洞中其他怪物的注意。

他观察四周,瞄准了崎岖不平的坑沿上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空悄悄靠近那边,在巨石底下投下三个荒星,只待魈出来,就一齐引爆。

坑底的蛊雕忽然动了,它仰起头,发出婴儿啼哭一般的叫声。一开始只是如同略微不适,随后叫声忽然变得凄厉,鸟喙中呕吐出大块血肉和蛊虫!

坑周围的魔兽妖虫闻声纷纷异动,一时间四周满是令人头皮发麻的虫足窸窣声。空在角落紧紧盯着蛊雕的一举一动,心中默默盘算着时间,在某一个时间点,他抬起手,引爆荒星!岩浪炸开引发一声巨响,高处巨石失去支撑轰然滚落。就在下一刻,一道青光从蛊雕腹部底下突破而出。

坑底一片混乱,魔物暂时没有注意到搞破坏的魈空二人。少数发现并扑上来的虫子被空一剑劈开。

空向魈的位置靠近,向他伸出手。

然而魈只是撑住地面没有动。此刻他体内气血翻涌,毒素对他并非完全没有影响,压制下去需要时间。

他抬头看他。

一片雪白蛛丝从魈身后不远处涌出,瞬间将他包裹。

空瞳孔骤缩。

 

 

 

4

 

当剑穿透山蜘蛛的头颅、蜘蛛尸体轰然倒下、露出背后的空的身影的时候,魈承认自己是惊讶的。

因为空鲜少有如此愤怒甚至面露杀意的时刻——他一直是个好脾气。

顺着魈的血液留下的元素痕迹,空用了半个时辰追踪到这里——山蜘蛛的巢穴。山蜘蛛体型巨大,性格凶残,习惯洞穴独居,常常将人用蛛丝缠住拖回山洞食用。

空喘着气,注视着面前的满身是血的魈。

浑身黑血、受魔神驱使、站在尸山之上……那些曾经在梦中见过的画面在空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来到这个时空以后,见到不曾被魔神抓住过因而拥有不同命运轨迹的魈时心中有多喜悦、多庆幸,此刻的他就有多愤怒、多后怕。

他不能接受同样的事在这个世界重演。

“你为什么不能珍惜自己一点?”

空攥紧拳头,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它颤抖。

魈微怔,空此刻的情绪表现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在他眼里这只是执行任务中的一次常见险情,并不是什么不可逃脱的绝境。空盯着地面,缓缓道:“就是因为你总这样独断专行、置自身安危于不顾,所以才会弄得一身伤,才会走火入魔,才会被魔神抓住甚至奴役犯下那么多违背本意的杀业!……如果、如果!这一次我没有来……”

“空,你冷静下来。”魈一把握住空的手,空猛然惊醒一般,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如果你是在担心我,你要知道——你说的那些事都没有发生。”魈放轻声音安抚他。

空一时气结,他不知道该怎样让他明白:但是这些事在另一个世界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了的!

“我并非一心求死之人,如果可以我当然会选择避免受伤,只是更多时候没有两全办法。”他看着空的眼睛说。空刚想反驳,但忽然意识到魈说的是实话——即使没有发生魔神俘虏事件,魈作为夜叉依然不可避免地会走上背负苦难的路。

刚才的焦心怒火仿佛突然被一盆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刻的、冰凉的无力感。

空仿佛看见两条起点不同的路最终无法阻挡地汇聚向同一个终点,那些侥幸的喜悦如同幻影一样很轻易地消失了。良久,他声音苦涩道:“这是……命运吗?”

“不是命运,是我的选择。”

空愣住。魈微微偏头看他,“你们人类对命运的定义实在很奇怪,为什么要为一个决定额外增加所谓‘天的意志’来证明什么呢?如果不愿意,天理也无法替我选择。”

“你要我……尊重你的意志。”空明白他的意思了。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魈端详着他的表情,见他一时仍难以释怀,想了想,说起另一件事:“在天衡山,以及方才我们来的路上,你也看到了归离原的荒芜景象。但是在三百年前,归离原并不是现在这样。”

“当时尘神与岩神共治一方,尘神是我们很好的朋友,大家那时候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聚在绝云间饮酒投壶,在树下挖出五十年前埋下的桂花酒,同时再埋进新的。”他停顿了一下,“……而在魔神纠集大军入侵归离原后,尘神死了,我们的很多朋友……就像她一样在战乱中消失了。”

“百姓流离,万户哀哭。”

“凡是见过当时景象之人,无法不作为。所以和岩王帝君签订守护璃月的契约,我并不后悔。”

山洞内安静了很久。魈忽然笑了一下:“我才刚认识你不久,却对你说了这么多,着实奇怪。”

这句话不知叩动了空的哪段回忆,强烈的心酸和更多复杂情感令他再难忍住,上前紧抱住魈。

 

归离原盘踞的魔神与天衡山镇守仙人几乎每五十年就会爆发一次大型交锋。邪神虎视眈眈,欲图吞并天衡以南地区,而仙人则寸步不让,决意收回曾属于他们的家园。

如果单论剿灭魔神,对于摩拉克斯等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难处在于同时庇护住住天衡山下的人类。摩拉克斯本体一旦离开天衡山,连绵百里的玉璋护盾就会消失,瘴气蔓延、毒虫侵入,对脆弱的人类来说是场灾难。

两方势力都在争取更多盟友,在力量天平被打破以前,只能维持对峙僵局。

新历一千三百年,烽烟再起,来自异乡的旅行者见证了这一场战争的始末。

在一天的正午,乌云忽然从地平线上拔起,盖住了天边金日。

虫和毒兽的潮水在远处魔神的敕令下蜂拥而上,撞击上岩王帝君布下的玉障。天衡山中,云雾收起,山巅显露,数十台归终机瞄准兽潮密集处,猝然爆发出光矢箭雨。

千岩团步兵与枪兵从山林两侧斜刺入战场,以人类之躯,手持千岩古剑和千岩长枪组建起可以与魔物匹敌的兵阵,将兽潮推离天衡山脚下。

第二波进攻由鸣蛇、山蜘蛛等与螭同类的山林异兽组成,与仙兽中最为精锐且凶悍的力量——夜叉们进行厮杀,雷与火的闪光鸣爆从白天到黑夜不休止,兽类嘶吼的声浪推荡而开引起山林震颤,经年的尘土簌簌抖落。

在第三天夜里,魔神终于出现,山一般高的三道幢幢黑影如同天衡山的影子忽然投映在归离原上。摩拉克斯本体同时现身,巍峨古朴的岩龙盘踞于高天看不见尾,以云为息,以风为辇——他是一个信仰,一道不可摧的图腾。摩拉克斯虽离不开天衡,但可以通过破开云层召唤天星支援战场。

护法夜叉仙将接战魔神,空在地面的白刃战中偶然投向天空一瞥,护法夜叉如同战场上的刺客,出必见血,行必斩首,却又因不戴面具而显得极为张扬,眼尾照月,红如刀锋。

战斗持续了四天半,以魔神撤退、兽潮溃散告终。

这是天衡与归离对峙中的首次大胜,魔神连续退让三百里。

晨日初生,熹微的阳光穿透稀薄云层,投落在旧创痕遍布的平地上。

 

 

 

5

 

战斗结束后,天衡山的云雾一直没有重新张开,留云借风真君拿出她的机关桥,一头接在山顶,一头垂到山脚。八道索桥搭载起竹管,将仙人们贮藏的神仙佳酿从天衡山顶一路源源不断地送到山脚下,任何人都可以用瓶罐瓷碗接走痛饮。人们聚在天衡山下,夜夜篝火欢歌,庆祝战事大捷,告慰逝去英灵。

空拿着酒囊到处寻找,终于在山顶僻静处的一块岩石上找到了独自饮酒的魈。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空笑着跟他打招呼,坐到他对面的石头上。

“不喜欢太吵闹。”魈看了他一眼,继续望向远处。

“唔。”空短应一声,两人一时无话。

魈慢慢转动手里的瓷碗,忽然漫不经心道:“但是有些聒噪的家伙躲也躲不掉,”他看向某处,“来了。”

魈起身坐到空身侧。空顺着他刚才的视线望去,几道个性极为鲜明的人影在山壁上辗转跳跃,不过几个呼吸就落到了魈和空二人面前。

“唉!每次都让我们好找!金鹏莫不是属猫的!”此人声如雷鸣,引起空气震振。

“你可长点眼色,今天明明是有人陪,反倒是我们搅扰了。”一道含着笑意的明丽女声随后响起,话虽如此,声音的主人却丝毫没有打扰的自觉,径直坐到空的另一边。

这是个很美的女人,有一道英气的眉,和一双水色的眼,只不过眼中的水不是娴静秋水,而是碧波怒浪之水。她颇有兴趣地盯着空,这个眼生的漂亮男孩引起了她的注意。空忽然被人凑近,惊讶之余下意识向她笑笑。

女人眼睛一亮,举起手中的酒坛快活道:“要不要尝一尝我的酒,一口逍遥,两口登仙。”

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魈忽然伸过手臂,手里的碗清脆一声碰上酒坛,将其抵开:“弥怒的酒,你最好别喝。”弥怒耸了耸肩,还是给魈的碗里倒满。剩余两位夜叉也坐到旁边,红衣的女人长发似火,而另一个则是身形高大、不怒自威的男子。

空和他们打过招呼认识。护法夜叉总共有五位,几人正是魈的同袍。夜叉们都是英俊艳丽的男女,魈清冷孤倨,眉目如画,融入其中毫不违和又很有存在感。水夜叉弥怒起身,给每个人轮流斟满酒。

“也给我倒一点吧,我想试试。”空有些好奇。魈看了他一眼,这次没有阻拦。弥怒喜上眉梢,一扫沮丧,她最喜欢请人喝酒,尤其是好看的人。她给空的碗底斟了薄薄一层。

酒水入口像泉,经过喉间像冰,落到胃里又像火,回香无穷,在空喝过的酒中这一种可称奇绝。他向弥怒说出他的感受,水夜叉认可地拍了拍他的肩:“你比你隔壁的那个家伙第一次喝的时候反应淡定多了,以后我请你,不请他。”魈无所谓,拒绝加入这种无聊的对话。

一开始,空尚且能谈笑,夜叉们生性豪爽,而且每个人的性格都很有意思,喧哗呼喝不曾断绝。

过了一会儿,空感觉自己有点头晕,冒着香甜气味的云雾遮挡住他的视线,他脸上显出薄薄的红晕,无自觉地往魈那边靠。

再然后,他听见自己理智断线的声音。人影重叠晃动,喧闹声若即若离,眼中唯一清晰的是那道绯红的眼尾,和一双如同黄金般不断蛊惑他的眼眸。

——他一头栽倒在魈身上。

夜叉们立刻起哄:“魈大人!你的小朋友醉了,你该拦着他的!” 仿佛刚才怂恿空喝酒的不是他们一样!魈耳尖微红,知道他们指的是自己一开始主动坐到空身边的举动。他定定地看着火光映照下空迷糊的脸,脸颊上的微绒;甜蜜的眼睫,仿佛一场金色的长梦。

“我扶他回去,今天不喝了。”魈作别,其他夜叉继续开怀畅饮。

 

【缺失部分围脖搜@去不闻,或者这里,无che就是个亲亲】

 

 

 

6

 

弥怒的酒真是厉害……第二天日上三竿,空醒过来,稍微回忆,只能记起理智断线前的最后一秒。

虽然宿醉,然而头却并不疼,反而有一种清爽轻松的感觉,可见那酒确实是值得反复炫耀的绝酿。

魈不在屋子里,床头放了一碗清水。昨天应当是他把自己送回来的。

空无所事事,出门闲逛。在走下符篆桥的时候,他忽然瞥见更低一层的桥上魈的身影。他刚想出声喊住他,然而魈仿佛感应到他一般侧头,随后身影一闪消失了。

???

他看见我了吗?空微微疑惑。

如果说上午的偶遇只是令空稍微奇怪,下午、夜晚,魈的衣袖明明数次就在转角处却忽然消失,到了晚上魈也没有回自己的住处——空可以确定以及肯定,魈在躲自己。空有点难过,而更多的是一头雾水——他为什么要躲自己,难道我又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情吗?!

他找到甘雨,问她知不知道魈去哪里了,此时的甘雨还是以一种似羊似麟的仙兽形态出现,她茫然地说不知道,魈大人的行踪向来是难以把握的。

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好奇问:“你现在还不能化为人形吗?”

甘雨忽然红了脸,有点支吾地说:“化、化为人形不好看……”

空明白过来,劝慰开导她:“别太在意其他人的眼光,自信是最好看的。”

甘雨默默地点头,但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听进去。

 

大概是魔神远退的原因,山间的空气感觉格外的好。下午的阳光从叶隙间穿过,温温融融地错落满地。魈正躺在潭水边小憩,泉声微哗。

“你果然在这里。”空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他上方。

魈立刻睁开眼。

“别跑,你又要躲我!”空后半句十足委屈,成功地把魈拿捏在原地。

魈感觉脸上又要开始不受控制地热了,他移开视线,无话找话:“找我何事?”

空上前按住他的手,魈喉咙动了一下。

“我找你什么事你不知道吗?到底怎么了。”魈看他,在空的眼睛里看到的全是执着。

“你这几天为什么要躲着我?我还以为……我们已经算朋友了。”

算、朋、友。魈心里默默念过这三个字。

“还是说……我那天喝醉后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灵光忽然闪过,空终于有种抓住线索的感觉。

岂、止、得、罪。魈咬牙切齿。

两人对视,鸟欢快地在树上叫,对视的时间过于长了,气氛中有什么东西渐渐不对。

空忽然有点口干,有点心虚。

魈忍了半天,直到脸都红了,才冒出来一句极为顿挫的——

“你,不敬仙师。”

脸红仿佛会传染,空也跟着脸红了,脑袋放空,心跳咚咚,根本意识不到从嘴里擅自跑出去的都是些什么。

“我、我怎么不敬仙师了。”

魈忍无可忍,一把拉下空的后颈吻上去。

“……这样。”

 

晴空和煦,暖风宜人,天衡山上下都知道了一件事:

护法夜叉魈大人谈恋爱了。

看守藏书阁的某位仙人感到奇怪,魈大人为什么最近频频来藏书阁,而且还是和那位曾在魔神战争中热忱出力的旅行者一起,一待就是一下午。

年轻夜叉们在校场接受护法夜叉切磋指导的时候,变得十分提心吊胆,因为魈大人有时很和善,击败对方之后会随口鼓励;有时又很古怪,把人击飞之后仿佛走神,像打飞了一块石头一样无动于衷,直接叫下一位。

魈的同僚们脾性大胆不拘,看出端倪后首先赶来揶揄。

弥怒:“哎呀,看来我的酒又立功了。”

伐难:“年轻有为,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没跟人牵过手呢。”

应达:“你们才认识多久?”

浮舍:“何日请客喝酒?”

就连魈给帝君大人送公文的时候,摩拉克斯都向他露出老父亲一般和蔼的微笑。

魈觉得天衡山近期没有办法待下去了,恼人的夜叉们简直神出鬼没。他一纸告假向岩王帝君要了半个月的假期,战事休,民生息,最近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事,岩王欣然应允。

 

 

 

7

 

这是个漫山遍野都能看见霓裳花的时代。

在两千年后,由于长年的地理变迁与采矿业的兴起,野生的霓裳花几乎已经绝迹,只有望舒客栈以及璃月港的深院高墙中存有人工养育的若干株。

但是,在人类活动还不甚繁荣的今天,霓裳花还没有被赋予诸如富贵、顶级绸缎等外加含义,它只是随心所欲地绽开花瓣,将受后人追捧的美貌放肆抛给天空、野地和无名之风。

魈和空两人坐在山坡上。魈随意地掐下一株霓裳,讲述他知道的一些故事。

“……仙人化作仙鸟,将霓裳花制作香膏与涂抹的手法教给人类女孩,从那之后,人类也开始时兴以香膏作为赠礼、求爱的方式。”

“你认识那个仙人吗?”

“不认识,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我都还没出生呢。”

空一笑:“那个在清泉沐浴的女孩肯定是个绝世的美人,令仙人宁愿以仙鸟姿态出现,不让俗欲冒犯这份爱慕与风景。”

魈瞥了他一眼。空奇道:“你这样看我干嘛。”

“你对于……很有心得。”

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魈在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情,他立刻笑到停不下来。

“可是你不是人类,我也不是仙人,心境大不一样。我喜欢你,只会像凡夫俗子一般,没有那么高雅的觉悟。”

“你这是承认故意了吗?”魈挑眉。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呢,我现在觉得,即便算作故意也无妨。”空眨眼。

魈随手牵起空背后垂落的发辫,拆开最后一段,将霓裳花别进去,再仔细地重新编好。空静静地看着他手里的动作,感觉时间几近停滞。

“绝云间也有很多霓裳花,受仙人庇佑,风姿更清雅,如果不是战乱,可以带你一起去看。”

空虽然去过很多次绝云间了,但闻言依然期待与神往,大概不止为了古今风物的区别,更在乎的是相伴同游之人。他想了想说:“没关系,不去绝云间也可以去其他地方啊。”

魈心念一动。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山巅与原野无异俱在脚下,金翅鹏鸟飞跃过天衡山、归离原,向着广阔的云来海方向振翅。

天衡山的仙人抬头看见那只金色的影子,纷纷摇头,只因魈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变回过本体了,难道当真心动至此?

在更古老的年代里,传说金翅鸟每日啖食毒龙,难胜经年毒性,最终自焚而亡,在世间仅留下一颗琉璃心。此刻空趴在金翅鹏鸟的背上,抚摸他比金线更细密、比金浆更浓郁、比金簪更华贵的羽毛,只单纯觉得美丽异常,难以移开视线。他确实是凡夫俗子,他只希望这样绝代的生物能够永恒自在地活下去,不要焚烧自己,也不要留下什么琉璃心。

忽然,透过漂浮的海云,海面上,有一道黑影逐渐上浮、扩大,试图追上金鹏的速度。

金鹏一声长鸣,主动降低高度,却加快了俯冲速度,锋利的瞳孔牢牢锁定下面的黑影。

数十条触手骤然弹出海面,像是投出一张密集的猎网,将金鹏包围在内。空抬头看着头顶上方仿佛蔽日的海兽肢体,紧紧揪住羽毛。金翅鹏鸟毫无退意,以孤掷一注之势纵身,足以切山断玉的掌爪深深斩入海中!海兽呜鸣,血斑涌成一座岛。金鹏再次振翅,长达十丈的双翼鼓动起巨大的风流,在风元素力作用下凝聚成岚刃,包围住他的网被划割开一道血口,巨鸟顺利逃逸而出。

海兽偃旗息鼓,缓缓沉入海底。金翅鹏鸟重新高飞,空才渐渐松开紧攥着的手。

“唉,你好威风。”空笑着抚摸鸟儿的羽毛。

此时前路无碍,后岸迢迢,世界上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追上他们,留住他们,而他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喜悦。

空大笑着抱住金翅鹏鸟的脖子,翎羽拥住了他,风亲吻他的脸颊。

 

 

 

8

 

空慢慢地在仙道上行走,中途驻足,环顾周遭景致。

他在想来到这个时空后遇到的每一个人,经历的一切,以及摩拉克斯刚才告诉他的话。他快回去了,客星的光辉正以一种可以预期的速度黯淡下去。

正在空出神的时候,一粒小石子被丢落到他面前的地面上,他一惊,抬头看。

魈在上面观察他有一会儿了,于是轻轻落到空跟前。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空呆呆地看着他,动了动唇,然而什么话都没有说,反而很小幅度地后退了半步。

魈微微皱眉。他没有上前,只是放轻声音问:“是发生了什么吗?”

空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此刻他的心情应当是后悔的。他太得意,太忘乎所以,拿走了商店中最珍奇的宝物却没带足以支付的钱。要怎么跟魈说呢?我马上要走了,我来自另一个时间线,下次再见面是两千年以后?

他很怕看到魈的表情。

“你今天晚上有事吗?”空勉强笑一下,魈回答没有,空说今晚我们两个去山顶上喝酒,看星星。魈说好。

空没有什么更多的话讲了。魈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转身离去。

“——我其实马上要走了。”空突然出声,他盯着地面,大脑一片空白,想坦白所有的念头突兀出现,他就这么做了。

风并没有停,但桥上的人总觉得周围安静了,就如同错以为时间可以停止一样。

视线中重新出现魈的鞋履,空低着头,直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什么时候?”

“今晚子时,左右。”指尖不由自主地陷入掌心,空等着魈说话,像在等判决。

魈只是仔细地打量空,从细软的眉到不安的眼瞳到微抿的嘴。

他忽然笑了一声,空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魈确实笑着在说:“这好像是自我遇到你起第一次见你这么紧张的样子。”

无论是拿他衣服被抓、买食材没带钱、山蜘蛛洞窟中忽然发怒,还是醉后胡作非为,空一直都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熟稔与坦然,理所当然地靠近他,把羁绊的另一端塞进他手里,明明只是初见,却好像认识了很多年。

“我们未来会在什么时候遇见?我是说对你来说,第一次见面。”

“大、大概两千年后吧,在望舒客栈,顶楼。”

“两千年……”魈呆了一呆——这也太久了!空眼巴巴地看着他。魈看不出喜怒,似笑非笑:“怪不得如此小心翼翼,你倒是潇洒快活完了,我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对不起……”

魈简直没脾气了,他长叹一口气:“如果全天下都是你这样的人类,我是决计不会接下守护人间的使命的。”他一拍空的后脑勺,“你还想去哪里玩?趁着时候未到,我们一起去吧。”

 

 

蝉虫稀鸣,夏天的风拂过山巅草叶,今晚有很漂亮的一道银河。

除了天边的那颗客星,今天依然如同大半个月以来他们的每一次约会一样,有不着边际的闲谈,一碗薄酒,以及间或落下的亲吻。

“……海灯节你一定要陪我去看灯,劳我邀三请四,结果最后你竟然还是没有进城,一个人坐在山上看了。”空有点醉,开始咕哝抱怨。

“你刚刚说的那盏灯,是照着哪个仙人的模样做的?”魈含笑随口问道。

“是——”空忽然住嘴,清醒过来。

其余四位护法夜叉、移霄导天真君……活跃在这个时代的这些人,未来未必能再见了。魈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止住了这个话题。

他想了想,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说说两千年以后的我吧。他是个怎样的人?”

空依然沉默着,正当魈以为对此空也不想说的时候,空忽然慢慢开口了:

“他跟你……很不一样,也很像。”

“你的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直到两千年以后也还在履行职责,和魔神的残留怨念战斗。”

“你们都不喜欢热闹,清冷性格大概是天生的。”

“你们都有点嘴硬心软,看上去不好接触,但是又很体贴。就像你明明把我当成偷衣贼,但还是帮我把腰牌送来。那个人明明说要看我能做到哪一步,结果一直跟在身后替我把事件解决了。”

“但他很少笑。”

“想法更难被猜透,常常不动声色。从不做多余之事,仿佛也不想有多余的感情。”

“跟张扬毫不沾边,他把自己……当成是个工具,锋利就足够了。意气、轻狂什么的,可能全都留给了少年时。”

“两千年能够改变一个人很多。本质不会变,只是有很多东西,被两千年后的你藏起来了。”

魈认真听着,注视着他,伸出手擦拭空眼眶里的泪水。

空坐起来,忽然很用力地攥住魈的手:

“如果,如果我能早两千年遇到你多好。在你未来最难熬的时间里跟你并肩而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贸然闯进来,见过了最风华正茂的你,却只能目睹这样的你流逝。”

“魈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不在乎,不要老采取那种极端偏激的举动……不管在哪个时空我都会记得你,会担心你,你受了什么伤我都会难过的。”

前路多苦楚,多灼心之痛,拜托你坚守住。

——我就在未来等你。

 

 

空睁开眼,眼角一热,仿佛蓄了很久的泪恍然流下。

脸上依然停留着温热的触感,有人在替自己擦拭掉眼泪。

魈就在他身边——是那个熟悉的、沉静的、寡言的魈。他低头注视着他,眼中温柔,还有很多难懂的情绪。

空坐起身,头下面垫了柔软的织物。晚风阵阵,蝉鸣稀疏,他环顾四周,发现身处之地竟然和最后看星空时是同一个位置。他们本在天衡山处理事务,空失去意识后,魈把他背到了山顶上。一切都在彗星经过时发生,三秋不过须臾。

“梦见了什么?”魈低声问。

空长叹,捂住自己的眼睛,笑了笑:

“一个……很长的故事。”

 

 

 

 

 

 

 

尾声

 

璃月传闻,望舒客栈有一位奇怪的少年仙人,不食人间食物,只钟爱一道杏仁豆腐,且非要是望舒客栈大厨手艺出品。若你有机会问他为什么,他必然会答——这让他想起一位故人。

空第一次来到望舒客栈。他听从菲尔戈黛特老板的建议,向言笑大厨学做了一道杏仁豆腐送到顶楼。初学手艺一般,不知道魈大人会不会给这个面子。

鸟雀啼鸣,树叶娓娓飘落。

那位传说中的仙人却仿佛等候他多时。

魈转身,表情不善,眼中却又有隐约的笑意。

“你令我好等。”

 

 

 

 

 

 

END

 

ps. 金翅鹏鸟和大鹏鸟不是一种鸟,文里只是借用一下诗的意思

感谢阅读!

评论 ( 304 )
热度 ( 46883 )
  1. 共481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